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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孤獨



低頭族是現在最常見的光景之一。猶記得孩提時代,在公車捷運上乘客或閱讀、或望窗外、或小盹。而現在,差不多九成的人都是低著頭,望著小小的螢幕,彷若只有透過那片有機發光二極體螢幕(或是液晶螢幕)接觸的世界才是真實的。彼此之間的溝通,也從眼神的交流、聲音的傳播,轉變為0與1的跳動。但在物理世界的交流逐漸淡薄之虞,各種社交軟體卻蓬勃發展,不提早已甚囂塵上的Facebook、Line、Tinder等社群網站,新進的直播軟體、社交機器人等,也已逐漸開始佔據人們的社交圈。究竟什麼是孤獨?什麼是親密?無論你認同與否,正在這個社會重新被定義。<<在一起孤獨>>一書中,來自MIT的Sherry Turkle教授探討這兩個看似對立的概念,卻在數位時代交織盤纏,在彼此間照見你我的情景。本書分為兩大部分:的一部分探討的是社交機器人、第二部分則是談網路世界對人類交往的影響,在此從第二部分開始討論。

網路的興盛,對世界帶來太多鉅變,學術界的互通有無自由開放促進知識交流、軍事界的無遠弗屆戰爭走向高科技化、商業界的商業網絡全球化,都是網路的成長所導致的翻天覆地。但與個人生活圈息息相關的改變,是社交網站與即時通訊的興起。我所經歷的時代,正是看著這一切爆炸性開展的流程,我看著Facebook、LINE、Twitch一類軟體與網站,快速的席捲社會,佔據人們的生活。遙想高中時,現行智慧型手機的雛型初問世,那不過是短短的十年前。當時手機的作用,僅止於簡訊、通話,與Java遊戲(Splinter Cell和Prince of Persia到今日仍堪稱傑作),在電腦上最常使用的軟體是Yahoo!即時通與MSN。在高三那年,Facebook挾帶著開心農場的威勢,橫掃台灣,同時iPhone以劃時代的發明之姿,掀起一陣新的科技革命。那是一個時代的分野,從那一年開始,我親眼目睹龐大笨重的社會,如何被一樣科技四兩撥千金,在短短的時間內轉移遞變。尤其在人際關係上,Facebook、Twitter、LINE、Whatsapp、Skype等服務帶來巨大的改變,過往受限於距離、時差等因素,難以聯絡的親朋好友,現在能輕易地透過個人頁面得知彼此近況、以網路訊息互通有無跨越地域直接聯繫。自畢業後紛飛東西的同儕得以在數十年後重新辦場同學會、分離兩地的情侶或家族成員得以每日纏綿、自己的近況與所思所想能傳達給希望分享的對象們,這世界看似由於網路而變得更加小、更加緊密了。但,真的是如此嗎?感情,真的可以這麼容易的被量化為封包上傳嗎?

這邊說個有趣的小故事。兩個月前,<<天堂2:革命>>這款手機遊戲上市,白雞山的同袍們一窩蜂的投入。遊戲中有稱為血盟的系統,讓玩家互相結盟,並且可以向其他血盟宣戰,互相攻伐至其中一方認輸。白雞的天才們在打怪的過程中,與一名喚野人花園的血盟結怨,導致兩方開始火拚。旗鼓相當的兩方在多日爭戰後相持不下,於是大家起了一個主意:派出間諜。仕欣於是辦了一個女性化的腳色飄飄兒,在幾番美人計色誘下終成功加入野人花園。當晚十二點,血盟開戰,全寢室都瘋了。飄飄兒不停報出敵方布陣,此起彼落的殺聲與幹聲響徹雲霄,在一陣兵荒馬亂後,野人花園狼狽的投降,白雞女神後援會大獲全勝。網路世界,走的是完全不同於現實社會的規範。現實生活中,沒有多少人會自發性地扮演不是自我的腳色,每個人都被迫面對真正的自己,在掙扎中形塑自我的生存價值與風格。但在網路世界,並不是這樣。每個人都獲得了重新開始的機會,都可以謹慎的決定自己所要塑造的形象、都可以刻意的營建自己的人性,不論是最極端的性轉還是最普通的呈現自己,網路提供了一個空間讓人們自行決定要如何出現在別人面前。不完美的現實,在現在對越來越多人而言,並不是現實。自己在網路世界中打造的,才是存在於網路現實中的完美自我。於是本應是作為協助拉近距離的網路空間,卻轉變成為化裝舞會的舉辦場所,人人皆帶了一層面具,誰也不知彼此的真正身分,只是在虛幻的氛圍下開心的旋轉跳躍。Sherry Turkle以一句話總結網路世代的交流:”親密感,新的孤獨方式”,即使人們的交流看似這麼密切,隨時隨地都可以留下訊息傳送貼圖,但交流的對象,究竟是真實的人格,抑或只是一層虛擬面具?

我不反對社群網站,也不討厭聊天軟體,它們所帶來的益處無庸置疑。但對交流往來的過程中,他們所帶來的無形壓力,也在Sherry Turkle的研究中展露無遺。對於並不擅於言詞、或是對現實生活有所不滿的人來說,網路世界可以說是最好的避風港。網路世界並不要求即刻性的回應、也不會對埋怨與發洩說三道四。不擅言詞、在現實生活中並不處於輿論領導地位的人,在網路中可以細細思量所要說的一字一句後方才發言,不需要害怕說錯話,因為隨時可以更正、也不需要以肢體動作取信於人。而對於期望能生活在與現實生活不同的地方的人們,網路世界可以輕易地提供一個五光十色的世界,那裏沒有凡人的上司、沒有囉嗦的父母、沒有奸詐的同事。於是他們享受著網路世界帶來的好處。但,回到現實世界時,問題依舊,幻想的泡泡撐不住外界的目光,也無法讓逃避轉變為面對的勇氣。許多案例指出,同一個人在網路與在現實中的形象往往大相逕庭,即使面對的對象是完全相同的。許多人最後決定放棄在現實浪潮中逆流而上,沉浸在溫暖平靜的網路湖水中。我無法評斷這樣的抉擇是對是錯,因為做出這種選擇的人必然有其背後因素;但我敢肯定的是,背棄現實生活的同時,也將會背棄絕大部分的生活體驗。人與人的相處,文字僅僅占了極少一部分。面對面時,肢體的動作、表情的變化、語氣的起伏,都能在文字之外帶來更多的涵義:而這些細微的觀察,都會在網路世界中,被精心思考後印下的文字覆蓋。而少了那些實際的、文字以外的互動,網路世界呈現的不是一個人的本質,而是那些挑揀過後的文字所代表的面貌,但那已經過濾鏡,已不在真實。即使是使用上了千變萬化emoji試圖表達自己的情緒,在不同平台上所顯示的圖案竟不同,也會導致看的人有不同的解讀。我不會去否定網路世界在交流的強大,但我否定網路世界能傳遞真情,也否定網路世界所蘊含的感情能夠比真實世界更廣博。貌似親密的一對網路戀人,背後的本人卻可能完全不是他們所扮演的腳色,但我了解當事人不會在意。但若果有一天,進一步的接觸被渴望成真,是否如薄冰一般的形象就要碎裂?與其擔心面具是否貼合皮膚,何不從一開始便擁抱真實的自我呢?但我的這個想法,也正逐漸被挑戰中:何謂真實?有實體存在,便為真實嗎?這便是書中的第一部分所要討論的。

挑戰真實的概念的,是社交機器人的存在。能夠與人類交流,對人類的行為有反應的機器人,所傳遞的感情能否稱為真實?從最初始的電子雞與怪獸對打機,需要人們灌注心思去照顧、也會相對應的給予情感上的依賴與回饋的簡單遊戲,到如SONY開發的愛寶機器狗或照護機器人PARO一般,會以聲音、行動與象徵表情的燈號等物理方式回應”飼主”的機器寵物,機器人正逐漸展現獨立表達感情的能力,而隨著機械學習與人工智慧等領域蓬勃發展,一去不回頭的奇點,讓機器人與人類幾近無法分別的時刻似乎正近在眼前。但Sherry Turkle厭惡這種未來,他稱與社交機器人的相處是”孤獨感,新的親密關係”,認定不是憑藉生活經驗與個體交流建築而成的感情,都是虛偽的感情,不具有底蘊和基礎,而投向社交機器人的情感必定是沒有回報、所有的成就感皆可歸類於錯覺。但我並不介意這樣的未來。

或許是由於我自身與機器人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時常會對TWIX這隻仿蟑螂的小傢伙喃喃自語希望鼓舞他(或我)的士氣,我並不排斥當我到了老年,身邊環繞著機器人這樣的畫面。相較於Sherry Turkle堅定的反對機器人能擁有情感,我想更該思考的是:我們如果分不出來機器人所擁有的”情感”與人類情感,那麼這樣的情感是否值得被認同?而我給出的答案是肯定的。科幻小說家Arthur Clarke曾說過,”足夠先進的科技皆無異於魔法(Any sufficiently advanced technology is indistinguishable from magic.)”,而這點對於機器人情感來說一樣適用:若我們無法評斷機器人的情感有任何虛假,則此情感於邏輯上應無異於人類。即使是人類的感情,同樣是被賦予而非天生存在,不生存於群聚社會的人時常被報告有情感認同的疾病,而作為人類所擁有的各項社交技能也都是透過觀摩學習而內化。因此即使機器人的感情是透過電路與程式所產生,重要的是去感受這些情感的對象是否認定彼此的情緒傳的是對等的,而非其情緒的根基是否來自生活經驗。這不是單純的將自身情緒投射,而是當機器人先進到能夠對周遭事務以同人類的方式反映時,我們自然無法分辨機器人與人。至此所謂的認同問題便已不存在,因我們已無法識別人與機器人的差異。這是長遠的演進,而拉近一些,即使是愛寶機器狗這種較簡易的互動機器人,所展現出的各種撒嬌、開心、或是低迷情緒,只要人類無法降自我感官徹底抽離,就應該承認機器人所展現的情感是貨真價實的,無論其來源是預先設定的程式、或Sherry Turkle貶斥的帶入感。

Sherry Turkle尤其無法接受的,是照護機器人或保母機器人一類,不是像愛寶機器狗屬於輔助或療癒類別,而是替代人類扮演角色的機器人。她認為這些機器人會剝奪人與人的相處,使人的情感無法聯繫,導致脫軌的互動。我的看法可分為兩個時期來看:首先是當機器人的情感尚未達到成熟,無法對人類的每個動作有相對回應的時期;二是人類與機器人之間已無法辨別之時。在前者而言,人類尚可以明確的知道在自己身遭的是機器人,因此會剝奪人彼此的親密感的,並不是機器人,而是人類自己:書中其中一個案例,是外婆由於照顧機器人而忽略來訪的小孫女,但我並不認為這件事是這麼容易從表面便可判斷是機器人的錯,或許孫女並沒有明確表達想與外婆親近、或許外婆不知如何與年紀相差70歲的孫女相處,但無論如何,輕易地將責任歸咎到盡職的日夜重複執行枯燥照護工作的機器人,無疑是人類妄自尊大的表現。而當人類與機器人都能表達出相同程度的感情時,與機器人的聯繫便等同於與人類建立的關係,則無論何者都不損情感交流的價值。在我看來,無論哪個時期,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都不受機器人與人類的交流所影響,反而更凸顯人類不應該指望不需任何努力便能夠建立堅實的關係基礎。當自己的立足之地竟被非血肉之軀的機器人奪走時,是否該重新反省自我的價值,尋找問題的癥結,讓自己變為更好的人,而非怨恨自己認定”沒有靈魂”的機器人?

不論是社群網站或是機器人,Sherry Turkle都認為會影響人與人的正常交流,雖然他並沒有明說,但從字裡行間可以很明確地感受到她對於機器人開始深入日常生活、以及智慧型手機佔據人們的溝通管道的憂心忡忡。即使她並沒有像一個盧德分子一般提倡摧毀機器人,也承認機器人有其便利性存在,但我對於她對人性的不信任感到不解。如果人類不能珍惜自己獨有的人性,則人類也不應有其獨特的地位,而若果希望自己能作為一個人,並以自身為人的特殊存在為傲,則付出相對應的努力,發揚人性優異的一面,無須多言自然是人類自身的責任。網路與機器人,都是為了生活的便利所開發,迷失在其中象徵的不是科技掩埋人性,而是人放縱自我的惰性與無知。而身為知識與科技界的尖端成員,不應該貶損他人努力研究的成果,而應透過教育與深入分析,找出人性中值得保留與發揚的一面,探討人與科技和諧的關係,並在最終科技無可避免追上人性時,還能理性地保有感性的一面,相信自己的立足點,穩固在這段複雜關係中的主導權,這才是我所期望的未來世界。

<<在一起孤獨 Alone Together>>

Sherry Turkle 著,洪世民 譯; 時報2017出版

2017.06.18 閱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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